香港惊悚灵异片的类型杂糅与风格演变

以神仙、鬼魂和灵异内容为叙事题材的作品，是香港商业电影发展历程中的一种重要类型，它既依托于民间传统文化和世俗观念，又是人们内心对未知事物和奇幻想象的某种精神释放。事实上，被我们视为某种禁忌的神鬼文化，其实是中国恐怖文化当中历史最悠久、最核心的部分。由于在古代社会，人们因为不能科学地认识现实世界，对许多自然现象无法理解，于是在相关的记录中加入大量的神秘色彩，甚至开始相信世间的确存在鬼神和怪物，那些令人恐惧的灵异现象，似乎也是“有据可查”的。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①，但并不代表老百姓都不相信有神鬼的存在，在史书《左传》中提到的“魑魅魍魉”②，正是鬼神形象的代称。在南方某些地域，像招魂、降头、赶尸、茅山术等神秘行为，也都是对鬼神现象的极好诠释，而中国志怪小说的创作也非常多，像《搜神记》和《聊斋志异》里的神鬼狐仙故事，都为普通百姓们所熟知。除此之外，中国的佛教和道教，尤其是佛教思想，一直宣扬人类的灵魂会轮回往生，人有因果报应，因此，相信冥冥之中会有些科学无法解释和揭示的命数存在，几乎成为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
　　一、历史传统下的发展与类型杂糅
　　香港早期粤语神怪武侠片盛行一时，但真正的惊悚片与恐怖片类型，还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才逐渐形成。这一类型之所以能成为香港电影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除观众有悬疑情结和恐怖心理需求之外，与惊悚片所需的低廉成本和良好回报有很大关系。因此，从70年代末开始，随着娱乐片类型的逐步拓展，以恐怖情节、惊吓场面和刻画黑暗心理取胜的惊悚电影，渐渐成为中等投资电影里最常见的类型。由于新中国成立后内地的官方舆论和主流观念一直都在宣扬无神论的思想，因此在内地，恐怖片乃至惊悚片都比较少见，相反，在相对独立的香港，这种电影类型反而找到了最自由开放的滋生土壤。
　　早在70年代初，邵氏何梦华就曾经推出以种蛊为主题的恐怖片《降头》，影片综合了暴力色情内容，音乐和场景都十分诡异，很有荒野山村般的神秘气息。而擅长拍恐怖片的桂治洪在这方面佳作颇多，其中的《邪》系列（包括《邪》《邪斗邪》《邪完再邪》三部曲）是他导演技法最成熟的作品，对后来恐怖影片将各种类型元素进行混合的做法启发很大。《邪》的故事发生在民国18年陈家大屋的一段奇特故事，宅院本来由陈秀英和丈夫杨振宇居住，不久，陈家仆人之女梁绮华出现，为摆脱振宇的纠缠，与秀英错手将其杀死，而秀英之后也被振宇的鬼魂吓死。实际上，振宇并未死去，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与情妇梁绮华的合谋算计，而在此之后的结局，更是让人感觉出乎意料。
　　影片以离奇诡异的影像风格，讲述了一段奇峰陡转、曲折跌宕的阴谋故事，这也是很多恐怖片的惯常套路：一切看似有鬼作祟的怪异现象，都是背后的人在指使的。《邪》系列电影融合了悬疑、惊险、色情、暴力和喜剧等类型元素，充分体现了典型的港产恐怖片特色。但实际上，港产类型片向来成分驳杂，胡闹搞笑功夫武侠血腥暴力往往混合共生，以追求丰富多样的杂糅效果，而被人视为低俗的恐怖片类型更是将这种“类型混战”发挥到极致，比如喜剧性的《鬼打鬼》《凶屋叔叔》《猛鬼差馆》《撞邪先生》；动作性的《人吓人》；幽闭空间性质的《猛鬼佛跳墙》，等等。
　　在香港恐怖类型片中，数量最多的，是“鬼片”与“僵尸片”系列，鬼片的处理比较多样化，而僵尸片的处理，多半要涉及茅山道士施展驱魔大法等典型桥段。如许鞍华的鬼怪式喜剧《撞到正》。影片讲述一个粤剧戏班在演出途中，遭到各种厉鬼的侵扰。这是一部恐怖片中少有的清新健康之作，强调以生命的欢乐与活力，驱走恶魔。而新艺城拍出的《开心鬼》系列，在喜剧色彩浓郁的同时，则融入了更多的情感元素，并且将传统的清朝鬼怪和当代的青春闹剧相结合，饶有生趣；《鬼新娘》是属于人与鬼的恋情故事，同样融入了缠绵悱恻的爱情元素，可看作是后来《倩女幽魂》的最初摹本。
　　除了普通的鬼片，以茅山术为题材的僵尸片也是香港电影的独有特色，洪金宝、袁和平、刘镇伟、徐克、元奎都曾拍过与之相类似的作品。所谓的僵尸，“是将茅山道士传说和解放前湘西民间的赶尸风俗进行综合”③，这一地方民间风俗，在香港这个多元文化共生杂糅的地方，被用于制造惊悚类电影的商业噱头，逐渐演化成鬼怪横行的动作片种，即僵尸片。僵尸片里的正派角色，多半是那些手挥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的茅山道士（即《僵尸先生》系列中，林正英扮演的角色），而反派角色，就是那些冤鬼附体的僵尸。僵尸和西方的吸血鬼一样，是有传染性的，被僵尸咬过的，有可能也成为新的僵尸，但无论怎样，最终还是逃不脱茅山道士千变万化的高超法术；另一部喜剧恐怖片《猛鬼差馆》则借助当时最流行的拍档喜剧模式，融合各种东西方恐怖片的惊悚搞笑情节，令警察与僵尸大斗法。当然，这类电影其实更多是借助僵尸题材，讲述一些逗趣的喜剧套路，情节简单，结局也一目了然，多半是为了看个热闹，缺乏真正恐怖的情境和内涵。这种千篇一律、故作神秘的题材和故事在掀起一阵风潮后很快就因故事陈旧老套、动作场面缺乏新意而告一段落。
　　总的来说，香港大多数惊悚片基本上还只是停留在制造令人作呕的视觉冲击层面，如桂治洪的《尸妖》，以奸尸奇案为题材，涉及的内容让人容易产生生理问题。抄袭和跟拍也是恐怖片的所长，比如“在日本推出惊悚题材的经典恐怖片《午夜凶铃》之后数月，香港就依样画葫芦，拍出了拙劣照抄的《山村老尸》”④。把“因为看录像带无缘无故死去”的桥段，变成了“喝女尸浸过的湖水就会死去”的桥段，当时香港影人缺乏创新和懒于寻求突破的景状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