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影评(2)

　　最让人心痛的莫过于凤霞的死亡。这个遇到疾病依然“活着”的女性，在另一个生命出现时闭上了眼睛。电影在凤霞这里直白地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并通过选择所造成的偶然性后果表现了文革对于人的生命的剥夺的必然性结果。在每一次凤霞有机会“活着”时，社会权力话语总会跳出来砍断生命的脉搏。当凤霞本能顺利生产时，小红卫兵们成为了侩子手；当凤霞大出血，本能被经验丰富的王教授手术解决时，打倒牛鬼蛇神成为了侩子手；当王教授从牛棚里出来，拯救凤霞生命时，馒头成为了侩子手……不，不是馒头，而是文化大革命对于人性的暴力。在王教授身上，个体生命的关怀最终抵不过社会政治的暴力，富贵的七个馒头，家珍的一口水，本是为了王教授身体，本是为了凤霞能够顺利生产，却成为让王教授以后不敢碰面食，凤霞最终没法逃离死神魔掌的直接原因。这种选择和选择的结果是必然的么？当然不是，但是社会政治话语却为他们固定了唯一的选择。“存在就是自由地选择”，当人们没有办法“活着”，无法“存在”时，便是因为人们没有选择，而更悲哀的是，人们以为自己拥有选择，实际上却早已被指定了选择什么以及选择的结果如何，这一切不仅被话语所美化、掩盖，甚至连个体自己都毫无所知。

　　最后，便是与“皮影”纠缠在一起的富贵。皮影是富贵丧失家产的原因，是间接导致“王老爷子”气绝身亡的原因，是被国民党抓取当壮丁的原因。同时，皮影又是富贵得到共产党认可，回到家中并且获得参加革命证明的原因，也是成立皮影宣传队，得以于大炼钢铁的大跃进中“活着”的原因。在文化大革命时，象征四旧的皮影没能敌得过政治权利而葬身火海。在影片的结尾，皮影已经不见，然而那个富贵在被抓壮丁参军时依然保护着的箱子，却承载了新的事物——馒头的小鸡。可以说，富贵在电影中的选择几乎是被皮影所替代的，皮影曾经象征着他选择自食其力，曾经象征他选择与社会权利的抗争与最终的妥协。张艺谋将影片的希望寄托于“皮影”，他意图赋予皮影以“自我选择”的意义，并通过富贵为了皮影与生活，社会的抗争，表达自我选择的重要性。因此，当富贵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上选择留着皮影，从而为接下来的一切进行铺垫；在共军冲锋逃跑时选择带着皮影，从而证明自己是“贫农”而非“地主”，获得“活着”以及回家的机会；在大跃进时选择保护着皮影，因此可以“参与“大跃进”而不被批判，尽管他对皮影的选择充满了妥协（如老全的帮助，皮影戏宣传毛主席等），但是张艺谋还是在影片中为他所认为的反抗社会权力话语的“自我选择”设定了一个贯穿全文的象征。

　　四、电影《活着》中的问题

　　张艺谋希望通过选择“皮影”所带来的“活着”的结果，解释其影片所想表达的积极主题，即“自我的选择”。然而不得不说，这种充满希望的，积极地存在的“自我选择”实际上在影片中是表达失败的。

　　首先，皮影与富贵这种心灵上的呼应（即成为富贵自由选择的象征）实际上是毫无依据的。它仅仅只是将富贵与皮影生拉硬凑到一起，至于皮影对于富贵为什么象征着自由的选择，为什么富贵舍不得这皮影，仅仅是因为怀念？还是因为没有还给龙二？还是因为它曾经证明富贵是个贫农从而逃过一劫？我想，这些解释要不就是过于片面，要不就是过于浅显。对于皮影所象征的自由选择，没有与富贵本人的内心相联系，是电影的赋予，张艺谋的赋予，而非富贵的赋予，而非心灵的赋予，而非“活着”的赋予。

　　其次，这种对于“自我选择”的肯定究竟有没有表达出来，我想张艺谋本人也是对此“心有戚戚然”的。张艺谋赋予富贵周围的人相同的命运结构——古希腊式的命运悲剧，并将社会权力话语对于个人选择的泯灭展露无余。与此相比，富贵所谓的“自我的选择”便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以至于影片的结尾，那个盛有馒头小鸡的皮影箱子与前面的暴力相比是那么温情，以至于使得自己处于一个割裂的情感以及情节当中。许多观众被前面充满自我嘲讽以及社会政治话语的暴力所影响，以至于将最后的温情当做整个影片的救赎。然而我们必须看到，这种温情并非富贵经历他人选择所带来的悲剧性结果所带来的，也非坚信自我选择的力量所承载的，他仅仅是，张艺谋，整个制作团队所认为的。因此，电影《活着》不仅缺少了原著《活着》意图所表达的：“活着”就是“活着”；“活着”中的忍耐、幽默、回忆便是活下去，消解苦难的方式，同时也没能很好地表达张艺谋团队所认为的“自我的选择”对于“他者的选择”，社会权力话语的反抗，这是电影所不足的。

　　【参考文献】

　　[1]张清华.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

　　[2]谢有顺.活着及其待解决的问题——余华论[J].钟山，2002（1）.

　　[3]许健.自由地存在，存在的信念——艾丽丝默多克哲学思想的类存在主义研究[M].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