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血

　　毫无预兆地，昨晚没休息好。

　　可能是由于我的生活一直单调沉闷，我很少在深夜接到电话，因此昨晚的电话铃声显得特别陌生。我睡得糊涂，被惊醒后首先可爱地察看窗外去寻找声源。

　　直到接起电话我也没完全清醒过来。里面的男声连叫了几声我的名字，似乎知道我需要叫醒。

　　项全，项全？

　　……是我，怎么了？

　　你现在还是单身吧？

　　嗯，还是。

　　太好了——我今晚去你那儿住，一会儿就到。我记得路，就是记不清几楼了。

　　五楼……等等，你谁呀？

　　对方哈哈一笑，挂断了电话。我拿着话筒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许愿的时候忘记指定对方的性别了？

　　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直到半小时后我打开门，才知道他是谁。是黎开文，我中学时最好的朋友。

　　黎开文还拎着箱包，就腾出一只手给了我肩头一拳。你小子，还是老样子。

　　他发胖了，只看脸庞的中央才像从前。他说他刚在北京谈了生意，顺便回沈阳看看。他刚下飞机，之前也没订旅馆。我想起很多年前他就去闯深圳了，之后一直没有音信。

　　我揉着肩头问，你料到了我还是单身？

　　你还能怎么样？他边说边脱掉他的西装，进了卫生间。水流声大作。

　　等到他出来，我才想到我应该表示欢迎。我说，沈阳有什么好看的？

　　唉……听到这话，他严肃了下来，低声说：有什么，有人啊。

　　我一时语塞，这些年我没结交什么朋友，也许已经淡忘了友谊。我说，是啊，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反正我离开沈阳已经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我都没有忘记……他深呼吸了一次，望着我说，没有忘记、也忘不掉程珍。

　　我张了张嘴说，当然了，那是程珍。

　　沉默中，我又找回了一些记忆。当年我和黎开文还有程珍总是在一起。我们算是很特别的少男少女吧，经常在我家里只靠聊天度过周末的下午，不吃喝也不玩别的。黎开文对历史感兴趣，经常把我们拉回某个朝代。一旦讲得动情了，他整个下午都会用那段历史中某个英雄的口气说话。我和程珍有时觉得很滑稽，有时又被他搞得很认真。一次由一部电影讲到荆轲刺秦慷慨赴死时，他竟握着我爷爷的健身剑流泪了。这是我和程珍合力拉他转过身来后确证的。

　　虽然后来我和程珍读了不错的大学，黎开文只上了专科，但我们一直保持联络到十五年前。程珍是个神奇的女孩，她好像直到上大学才开始真正发育，从一个聪明但瘦小的孩子变成了高挑柔软也不失清秀的女生。

　　我们三个最后一次相聚是他们俩请我吃饭——这两个家伙突然成了男女朋友，两人把那顿饭吃得有点像向我赔罪。半年后两人分手之后，黎开文只身去了深圳。

　　还记得我走的时候吗？我没跟你们说，自己静静地离开了沈阳。

　　那你让我怎么记得。我想。

　　黎开文走到窗口，面向窗外说，我只用了两天时间，就下了决心去深圳。我心里只想着赚钱给程珍和她的爸妈看看，我不是他们眼里那种没出息的人。

　　窗外一团漆黑，没有一点光亮，但他似乎望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