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庭贯氏家族传统的转变(2)

　　贯云石学习汉族传统文化，他这种谦退的人生态度与学禅学儒有关。欧阳玄《元故翰林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贯公神道碑》记载，至治三年（1323），欧阳玄与贯云石在杭州相会，临别时，贯云石说：“近年读释氏书，乃知释子蕃有是心，谓之记生根焉。吾因以是为戒，今于君之别独不能禁，且奈何哉！”该碑文还记载贯云石“人天目山，见本中峰禅师，剧谈大道，箭锋相当。每夏坐禅包山，暑退始入城。”本中峰禅师（1263-1323），名明本，号中峰，杭州人。著有《中峰广录》三十卷等。为元代中期颇有影响的高僧，倡导禅净融合与禅教会通的思想。明本能诗，撰《梅花百咏》二百零一首等。
　　除了与高僧往来，贯云石还与道士交游。据蒲道源《题月山道人卷后》，在京城为官时，他发现贯云石“不受富贵羁束，超然欲神游八极之表”，后来果然弃官南游。李道人在去蜀地青城山途中遇到贯云石，“与谈方外事，以清识见赏”。由此可见贯云石深谙道教。
　　北庭贯氏的故国高昌回鹘王国为多种宗教并存，包括萨满教、摩尼教、佛教、景教、道教、伊斯兰教等，其中摩尼教与佛教的影响较大。但是这种佛教与禅宗并不相同。陈垣认为贯云石等西域人在熟悉儒学后再去谈禅，为“双料华化”。在禅宗与道教的影响下，贯云石追求一种超乎世外的理想生活，《元故翰林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贯公神道碑》曰：公之踪迹与世接渐疏。日过午拥被坚卧，宾客多不得见，僮仆化之，以昼为夜。道味日浓，世味日淡，去而违之，不翅解带。
　　在禅宗与道教之外，贯云石还学习儒学。在阅读佛教典籍之前，他就跟从北方大儒姚燧学习，姚燧“见其古文峭厉有法及歌行古乐府慷慨激烈，大奇之。”姚燧为当时的理学大师，贯云石从姚燧处学到的不只是诗歌古文，还有儒学在宋元的新发展——理学。贯云石著有《直解孝经》，便于蒙古、色目人阅读儒家经典，此书曾进呈当时尚未即位的元仁宗，现有元刊本存世。贯云石给元仁宗所上书，说到了施政最要紧的六件事：一曰释边戌以修文德，二曰教太子以正国本，三曰立谏官以辅圣德，四曰表姓氏以旌勋胄，五曰定服色以变风俗，六曰举贤才以恢至道。这些内容都是儒家治国之精要。史称贯云石的上书“凡万余言，往往切中时弊”，可见其针对性极强，实际上就是要求元仁宗用汉法，即儒家之道治理天下。“举贤才”主要指实行科举取士，这是关系到汉族士人人仕为官、参与蒙元政权的一件大事，贯云石积极参与了科举的议定事宜。
　　佛学与儒学之外，贯云石在文学艺术方面的成就更大。欧阳玄所作碑传说他“自是为学日博，为文日邃，诗亦冲澹简远，书法稍取法古人而变化自成一家。”贯云石的诗歌华丽挥洒，近于李贺，对其后的杨维桢有影响。他的散曲今存小令八十余首，套曲八首，其主要内容为两类：隐逸多为感叹仕途险恶，比如[清江引]，隐含着他的祖父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自杀的影响；恋情题材的散曲清新而警切，学习俗谣俚曲的长处，比如阻绣鞋]。贯云石不仅是重要的散曲作家，还是最早的评论家，曾为《阳春白雪》《小山乐府》作序，他不仅精于北曲，还精于南曲，曾与杨梓改进海盐腔。贯云石的书法在当时也享有高名，陈基说他“如冥鸿逸骥，不受矰缴羁靮，而其蝉蜕秽濁，逍遥放浪，而与造物者游，近世盖未有能及之者”。
　　贯云石能在儒学与文学等方面取得成就，与他在廉园的文化活动有很大关系。廉希宪第六子廉悖在廉园与万柳堂主持的诗歌唱和为京城重要的文化活动，参加的文人包括姚燧、张养浩、袁桷、贡奎、赵孟颊、卢挚、许有壬等人，贯云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许有壬《至正集》卷七十八[木兰花慢]词序曰：“至大戊申八月廿五日，同疏仙万户游城南廉园。园甲京师，主人野云左丞未老休致，指‘清露堂’匾，命予二人分赋长短句，予得清字。皆即席成章，喜甚，榜之。疏仙其甥也，后更号酸斋云。”疏仙万户即贯云石，疏仙为贯云石的号，他后更号酸斋。贯云石袭父官为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他的母亲为廉悖叔父希闵之女，所以贯云石为廉悖之甥。至大戊申即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这一年贯云石二十三岁，由许有壬词序可知此时他已能为诗词。在此之后，贯云石于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入翰林院与程文海、赵孟頫、元明善、张养浩等人交往，成为大都文坛最高一级中的一员。
　　贯云石的子孙以儒学与文学作为家族传统。贯氏为官，已不再像祖上阿里海牙贪婪暴虐，而是以良吏著闻。贯云石的长子阿尔斯兰哈雅，即贯子素，历任兰溪州达鲁花赤、榷茶提举、慈利州达鲁花赤等职。元汪克宽《送榷茶提举贯公子素诗卷序》曰：“北庭贯公子素以勋旧世家，文学政治，克绍先绪，才而能廉。前牧浙左兰溪，信期集，简狱讼，与民安于无事，风淳绩美，嘉惠迨今。”元文宗至顺初，他任职兰溪州（今属浙江）时曾捐出俸禄修理门楼。元顺帝至元五年（1339）贯子素为榷茶提举，亦多惠民之政。他取“进思”二字名其厅事之堂，闲暇之时，“与英耆秀士论道赋诗，从容翰墨，有古良吏之遗风。”贯子素任慈利州（今属湖南）达鲁花赤时，重修庙学与天门书院，并亲自讲授经史，尊礼贤能，以表民厉俗。尽管贯子素的诗篇未能流传下来，但是他已经成为具有深厚文化修养的文士，他以“静乐”名其燕居之庭，与吴师道、汪克宽、李祁等汉族文人交往，并有诗歌唱和⑤，还曾为海宁（今属浙江）人朱如山书写二隶字，为余元的横野楼题写匾额。贯子素清简为政与才华横溢博得了汉族文士的赞美，汪克宽《提举贯公像赞》曰：“世家文学，居然得轮扁之真。官途政理，騞然中庖丁之音。其忧国之志，爱民之心，盖将磅礴万物以为世，运转四海而为霖也欤！”
　　贯云石孙南山、宁山、葆山等，已经不由父荫入仕，他们都学习进士业，准备走科举的道路。元代科举分左右榜，右榜为蒙古、色目人，左榜为汉人、南人。蒙古、色目人乡试试两场，第一场试经问五条，第二场试策一道，会试相同，御试试时务策一道。经问的内容出自四书，以朱熹注释的《四书章句集注》为标准，要求义理精明，文辞典雅。因此，尽管蒙古、色目人的考试内容较汉人、南人简单，但也需熟读儒家经典，并长于文章写作。贯云石的孙辈学习的进士业，内容不外儒学与文学。贯南山为贯子素子，字仲瞻，虽处于勋贵之门而为人谦退，随父在江东时拜金伯监为师，汪克宽曾作《贯南山字序》，对贯南山的道德功名、事业文章多有期许。贯云石还有个女儿，史称有学识，能文章。到了贯云石之后，北庭贯氏已经完全成为文化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