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李玉电影：关注社会创伤性发展中的灰色人物

　　在八十年代之前，电影作品和文学作品中的反面人物与正面形象都是泾渭分明、二元对立的，为激化作品中的矛盾冲突，人性的善恶美丑都被分化肢解了，反面人物形象思想阴暗猥琐，与代表正义人生的角色对立，而正面形象则是“高大全美”的。但是近年来，华语电影中出现了“灰色人物”这个概念。灰色人物可以指在政治权力领域摇摆于正面人物与反派人物的中间人物形象，他们摇摆不定的姿态可以是受外部环境的影响，也可以是受自身境遇的改变影响。除了政治层面，灰色人物还可以指道德层面“黑”与“白”之间的徘徊，虽然这些人物也做了违背道德正义的恶事，但是在某些细节也体现出善良的一面。从第六代导演起，电影作品不再钟情于表现大是大非的重大事件，不再面临政治选择和道德绑架，而是从日常生活中表现小人物对爱情、理想的追求与失落，表现小市民卑微的灵魂和失控的生活节奏。所以，近些年的华语电影用灰色人物这个概念表现复杂的人性和情感。
　　灰色人物形象摆脱了80年代之前反面人物形象的脸谱化和模式化，丰富了原来单纯的反面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可以避免作品的僵硬、死板、扁平和武断。这些表现灰色人物的华语电影为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留足了展示的空间，套用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好人的好总是相同的，坏人的坏却各不相同。”现今的华语电影创作者意识到利用福斯特圆形人物性格理论塑造灰色人物能够对当今社会做深层次的阐释，在表现非正义人生的时候加入人物的温情与良知，使以往的反面形象形象显得更加真实而富有感染力。
　　“社会人”的概念是指社会以人为主体，以人为中心，但在当下的中国，经济、社会、文化都处在—个激烈的转型期，人们生活在一个混乱、焦灼、浮躁的氛围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挣扎在马斯洛需求的最底层，他们在物质文明难以得到满足的时候疏离和淡忘了传统伦理道德，在金钱和物质利益面前迷失与堕落。人服役于物。面对社会的“创伤性发展”，关注底层人物、具有人文精神的导演便用影像语言记录和分析这个时代逐渐变得信仰缺失的过程，希望寻找到混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重新立正的渠道。女导演李玉敏锐地抓住了灰色人物在这个失爱时代的凌厉与苦涩，希望通过表现他们被社会遗弃和侮辱，使他们的生活状态能够引起观众的恐惧和反思。
　　一、因缺失而迷失的状态
　　电影《苹果》的英文标题是“LostinBeijing”，意思就是“在北京迷失了自我”。在北京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刘苹果安坤夫妇是前来打工的外乡人，结果刘苹果被洗脚房的老板林东强奸，安坤因为妻子刘苹果被林东强奸而背上戴“绿帽子”的痛苦负担。他在痛苦中扭曲，于是做出了“天台交易”、“修改亲子血型”、“偷婴”等非正义行为。那么，作为影片的“反派小人物”，安坤缺失的是什么？
　　1.非正义一方也是社会的受害者
　　安坤因为妻子刘苹果被林东强奸而背上戴“绿帽子”的痛苦负担，为了补偿自己，他和林东在天台“交易”，为了“说不清楚”的“强奸事件”讨价还价，在“十万”和“十二万”之间纠缠不清。在工地天台的这场戏，两个男人的交易过程让观众发笑并深思，荒唐得给本来严肃的话题加上了调侃的色彩。电影对男性的呈现，会让观众觉得安坤和林东这两个男人都非常没有道德感，李玉的高明之处在于她将两个非道德方安排在了一起，也能让观众在比较中体会到安坤作为受害者的心理扭曲。妻子被强奸，安坤精神上的痛苦和背负的耻辱在某种程度上还高于刘苹果。安坤排解痛苦的方式近乎荒唐，充满了黑色幽默——他偷卸林东奔驰车标之后，边骑着自行车边用左手举着车标，仿佛自己正在驾驶“奔驰牌自行车”，摇头晃脑小人得意。因为妻子是他最贵重的身家，却被林东掠夺，所以他也要破坏林东相对贵重的物件。安坤通过搞破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是进城打短工的农民工，本来就常常陷于自卑和嫉妒当中，当他目睹妻子被强奸时，他报复林东的心思压倒了一切，此时的他呈现出动物一般的不理智。他短暂的满足源于他与林东社会地位的不平等，源于他与北京多数人生存环境的差异，长期的抑郁和自卑淤积在心里，造就了安坤恶作剧背后的悲剧性。
　　安坤这个非正义一方反映了一个中国当今的社会现实：在高速发展的经济环境下，人们传统的价值观念、道德观念、家庭关系和妇女地位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在巨大的贫富悬殊下，一些人迷失了，传统的价值观被扭曲了，人们对物质的欲望越来越强烈，金钱成了原本与金钱不相干的矛盾的解决方式。—些人在追求物质的时候放弃了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暴露出孕育灰色人物的温床，于是我们看到了安坤为了钱允许妻子的婚外生育、他发现孩子是自己的以后又用钱收买医生改血型、王梅为了钱忍耐丈夫的婚外产子、林东用金钱抹平自己的强奸罪。金钱腐蚀了亲情，家庭关系和人文伦常也变得异常脆弱。安坤作为影片中的灰色人物，他的复杂性就在于他在影片后半部分的“反悔”。他想要回孩子，可见在金钱和亲情面前，他还是保留着温情与良知的。卑微的灵魂在林东面前、公安机关面前、和金钱面前显得异常无奈。这是影片将人心揉碎之处。安坤的行为选择解构了传统意义道德层面的“黑”与“白”之间的分界线，他的存在解释了社会存在的不合理和残酷性，他在灰色地带的徘徊值得人们回过头来深度思考和细细咀嚼。
　　2.情欲的升华与泯灭